半个月前我收治了一位养老院的患者，离异，有一独子，既往有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心衰肾衰脑梗死脑出血……不过虽然行动不便不能自理言语不利强哭强笑，但是意识清醒能吃能睡，好歹还算有个活着的样子。据养老院的护理人员说住院前几天他在椅子上坐着突发晕厥，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卧床不起了。我担心有急性脑血管病，就给做了个头颅CT，结果是脑出血。联系了家属，交待了病重并建议转上级医院争取得到更好的治疗，家属协商后拒绝转院，说怕折腾不起，在我们这治成啥样算啥样吧。尊重家属要求，签字。化验结果一出来更是焦头烂额，高钾、低钠等各种离子紊乱，代谢性酸中毒，重度肾性贫血……于是我几乎用尽了洪荒之力，把我们这能用的办法全都用上了。每天查房他一看见我就哭，给他测血压血糖，虽然构音障碍，他也努力地跟我说“谢谢、谢谢”……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复查结果一次不如一次。肾功能氮质血症期了，不透析其他一切药物治疗几乎都是白费。再度联系家属，他儿子说当初确诊肾衰的时候大医院的大夫就说基础情况太差，不适合透析了……无奈，只好继续死马当活马医，直到有一天，患者开始不吃不喝，频繁哭闹，查房时紧紧拽住我的胳膊，但他失语啊，心里想的表达不出来，我站在他床边也是手足无措……第二天，患者开始出现意识障碍，血压居高不下，也不知道是脑出血后脑水肿、脑疝形成还是肾衰酸中毒进一步加重，很可能两者皆有，但是无论如何，以患者的自身情况和家庭情况，在我们这里都没什么治疗意义了……尽管如此，还是给予了积极对症的“抢救”，碳酸氢钠静点，增大剂量利尿剂静点，呼吸兴奋剂也上了……接下来两三天，患者状态每况愈下，深度昏迷，少尿，皮肤已经有尿素霜析出，身体散发出恶臭，房间里苍蝇乱飞……不可能有什么“奇迹”发生了……今天家属（患者儿子）找到我说:不然明天不打针了吧……

我同意了，办理了自动出院。（其实医保费用也早就超标了）

我想起了我上小学的时候跟我爸下象棋的场景，由于棋术幼稚，不出几步就败局已定，然后思想幼稚，尽管他的車已经在我的帅头顶，我还央求他让我再“活”几步，然后我一去将他的军，游戏就立马结束……

死神已经在脑门上盖了戳，打不打针又能怎样，多活一天多遭罪一天，而且不止一个人遭罪，不如大家都早点解脱……

当吃喝拉撒都变成巨大的困难甚至自主意识都丧失的时候，人就不再是个“人”了，他们既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社会功能，又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生理功能。某些所谓的“养老”机构就像是一个残败机器回收站，任由他们自行报废……

以前我特别抗拒有的家属带着濒危的老人来到医院包一个病房不下鼻饲不吸氧不用药就那样等着他病死饿死，我感觉自己作为医生看着患者一点点被死神拖走却无所作为就等于杀人。

后来我才明白是我太高估了自己，也太轻薄了生命——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